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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蹈老师的新腿左腿叫大象,右腿叫粽子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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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下课后,她摘下了自己的义肢,一手举着一条“腿”:“你们知道吗?我的两条腿都有名字,左腿叫大象,右腿叫粽子,你们看像不像?你们的腿有名字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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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年7月9日,廖智在重庆市群众艺术馆排练厅坚持舞蹈排练。图片来自视觉中国

新京报记者李桂编辑滑璇校对陈荻雁

从暗处一步步走向舞台,廖智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红色高跟鞋。

细长的高跟踩在地板上,发出“哒哒”的声响。鞋上是一小块硅胶材质的、做成肤色的脚背,脚背往上是两个黑色球状的“脚踝”,“脚踝”上有两根银色的、像棍子一样的连接管,组成了廖智的“小腿”;再向上,是两段金色的、腿形的接受腔,它们就像膝盖,把廖智肉体的大腿和人工的“小腿”连在一起。

年的汶川地震中,廖智失去了自己的两条小腿。当时,这个年仅23岁的姑娘被埋在废墟下26小时,一条钢筋从她的右脚穿过,一直延伸到小腿。被人从废墟下“拽”出来后,她签署了自己的截肢手术同意书,之后,便是漫长的与义肢相伴的日子。

穿红色高跟鞋时搭配的那双义肢,是廖智最常用的,她更喜欢把它们叫做“我的腿”。

“走在路上,经常有人喜欢多看我两眼,我相信他们是因为我这双独特的腿。但我更愿意相信,他们觉得我非常特别和可爱。”廖智嘴角上翘,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,脸上挂着一个甜甜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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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众不同的“腿”

“在我的生命中,差不多有七八双‘腿’。”11月1日,在北京大望路附近的一处公寓里,廖智又一次拿自己的义肢开起了玩笑。阳光从窗口洒进来,廖智站在窗台边,整个人被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着。光芒下,她穿着那双搭配红色高跟鞋里的“腿”。

之所以对这双“腿”青睐有加,是因为大部分义肢的假脚与连接管呈相互垂直状态,这是为了保证受力均匀。但这双义肢是廖智的丈夫查尔斯为她量身定做的,查尔斯是义肢技师,这双义肢也可以在黑色球状脚踝处调试出一个倾斜的角度:正好可以把假脚放进高跟鞋里。

除了这双义肢,廖智的“腿”还有很多:一双是美院学生送的,上面有凤凰样式的雕花,“像一件艺术品”;一双的接受腔是白色的,廖智经常穿着它搭配短裤;一双的连接管被做成了“刀锋战士”一样的J型,底部微微弯曲,有弹性,廖智会穿着它出去跑步;还有一双真腿和假腿的联结处不能固定,一次跳舞时,它像暗器一样被甩进了观众席……

▲廖智,在汶川地震中失去双腿的舞蹈老师。新京报记者王嘉宁摄

那之后的义肢经过定制、改良,不会再出现跳着舞就“飞出去”的情况。医生问廖智还有什么要求时,她“夹带了私货”,“我跟医生说,你帮我调一下,我想长到一米六。”
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1.58米的廖智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,这种感觉在不能报考舞蹈学院时达到了顶峰:舞蹈学院的招生要求是身高一米六。“之所以没‘长’到更高,是因为我还蛮享受自己小鸟依人的样子的,而且你还要给自己留一个穿高跟鞋的空间。”廖智笑了笑。

在国内,许多穿戴义肢的人会用塑料泡沫把金属连接管包裹起来,外面再加上一层肤色的硅胶,这样的义肢更像人腿。但廖智不会,她喜欢连接管裸露在外面的感觉,因为这样“看起来很酷”。

每次去幼儿园接女儿,廖智都会因为自己的“腿”被小朋友围观。“他们每次都说‘那个机器人阿姨又来了’,还有的小朋友会问‘阿姨,你怎么又换腿了?’”每到这个时候,廖智的小女儿就会一把抱住妈妈的义肢,“这是我妈妈的腿,你去找你妈妈的腿。”

与许多残障人士不同,廖智不会因为自己的“腿”感到不好意思,有时甚至认为义肢为自己带来了方便。

年4月四川雅安地震后,廖智和志愿者们到震区救灾。为了节省空间,大家挤在一辆汽车里,后排坐了4个人。廖智最后一个上车,上半身刚进去,腿就没地方放了。她把义肢取下来,往肩膀上一扛,车就这么开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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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一定要活着出来”

廖智真正的腿,已经失去了11年。如果不是那个她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男孩,她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自己的腿。

年5月12日,廖智与婆婆、不到一岁的大女儿虫虫待在绵竹市汉旺镇的家中。地震发生后,她被埋在了自家房子的废墟里,身上压满了混凝土预制板。救援人员不敢用吊车,怕脆弱的预制板发生断裂,对廖智造成二次伤害;又怕人工打洞耗时太长,耽误救援。就在救援工作一筹莫展时,一名个子小小的男生钻到了废墟里,来到廖智跟前。

廖智确定,这个人不是救援队的,就是一个讲方言的本地人。被埋了十几个小时后,终于见到了“外面的人”,这让廖智非常激动。她抓住男生的手,舍不得让他走,“他说没事的,我就是来救你出去的。”

▲年4月四川雅安地震后,廖智和志愿者们前往震区救灾。图/视觉中国

男生带了铁锹、凿子之类的工具,与廖智轮流在她左腿上方打洞,外面的人员也在配合,一小时后,终于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。余震到来前,男生被叫了出去,余震后又钻了回来,他哭着说,“你一定不能死在里面,我们救了你这么久,你一定要活着出来。”

被埋了26小时后,廖智真的活着出来了,但她的大女儿虫虫和婆婆都没了。

5月21日,廖智转院到重庆时,导演任虹霖正在那里筹备“世界小姐”重庆赛区的比赛,带医院慰问。他听说过廖智的故事:一个失去了孩子的“80后”母亲。

站在病房门口,任虹霖看到一名个子小小的女孩坐在床上,和人说说笑笑,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廖智。因为其他从震区转来的伤者都是哭丧着脸,这个女孩更像是去慰问的。

任虹霖对廖智的印象太深了,知道她曾是舞蹈老师,便琢磨着能不能以艺术的形式做一个节目,去感染那些灾难中的幸存者。“我问她,你还想不想跳舞?她很惊讶,说我想,但是我还能跳吗?我说能跳啊,只要你想,就能跳。”任虹霖说,那番对话后,《鼓舞》应运而生。

在廖智看来,有人为她创作一支舞蹈、让她可以因此多一些收入,这很现实,也是对她的帮助。这些人和那个帮她求生的男孩一样,不图回报。在那个时刻,廖智认为自己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,比如《鼓舞》,或许人们会从她的经历中看到另外一种诠释生命的可能:没有了双腿,我依然可以创造价值。

但对于一个失去双腿的人,跪在鼓上跳舞并不容易,更何况当时廖智的双腿只经过了简单的截肢处理,残肢下还有许多突兀的骨刺。每次练舞前,她都会为双腿裹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,可无论裹成什么样,训练后的纱布都会变成“两包血”。

任虹霖看不下去了,主动表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预估,“要不就不跳了”。但廖智依然坚持,顶着重庆夏天40度的高温,在不吹空调、不让伤口感染的条件下,练了一个多月。

年7月14日,《鼓舞》首演当天,人的场地座无虚席。从廖智亮相开始,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一直鼓掌、叫好,直到节目结束。任虹霖站在台下跟着观众一起哭,“这不是最好的舞美,不是最好的灯光,但一定是最好的表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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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新走路

《鼓舞》首演的第二天,廖智做了第二次截肢手术并安装了义肢。

在妈妈的想象中,女儿应该装上义肢就能走路,至少能走几步。可大多数时候,廖智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“最多的一次走了三步”。

为了让妈妈安心,廖智在朋友的帮助下,趁着妈妈午休时练习走路。她的目标不大,走六步,两小时后成功了。回到病房时,她说妈,我可以自己走路了,不信我走给你看。妈妈却忽然跑出了病房,回来时,整个三楼的病人、家属都来了。

医院的三楼是骨科,住的都是地震后做了截肢手术的人,但没有一个人可以自己走路。廖智的妈妈跑出去,敲开了所有病房的门,告诉他们:“廖智可以走路了,快来看我们廖智走路!”

站在走廊里,廖智心想:完了,六步肯定交不了差,他们大概已经做好我能跑能跳的心理准备了。她硬着头皮迈出了第一步、第二步……最终,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。

自此之后,医院里扶着轮椅走来走去,大家都以为她走得很好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是把大部分力量转移到了手臂上,只有扶着东西才能走。真正不靠外力的行走,只有在走廊上被围观的那一次。

出院后,无须再被围观的廖智泄气了,彻底放弃了用义肢走路,每天都坐在轮椅上。有一次,她一个人在家,忽然想上厕所,实在没办法了才自己下床。她跪在地上往前爬,在客厅沙发背后摸到了许久不用的义肢。

▲廖智参加《舞出我人生》总决赛录制。图/视觉中国

穿上两条“腿”,她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走,却踩在了没擦净水渍的地板上。左腿刚迈进去,人一下就摔倒了,摔晕了。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在厕所里醒来,头发散到了坐便器里。

廖智扶着洗手台慢慢站起来,正要往外走时忽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。那是一张狼狈的脸,头发湿淋淋的,衣服湿透了,左边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,眼睑肿得像个包子。

她开始思考义肢的好处:穿义肢就有更大的活动空间,更自由;可以穿很多好看的衣服,更美;而且轮椅坐久了,腰会变粗,整个人会变胖,穿义肢可以维持良好的身体状态。

那晚之后,廖智锁上门,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走路,一手扶着穿衣镜,一手扶着门把手。将近一个月后,门把手松了,穿衣镜的底座快要断了。

有一天,家里厨房的水烧开了,发出刺耳的声音,但一直没人管。廖智从房间里走出来,到厨房拎起水壶走到另一个房间,把开水倒进了热水瓶。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,她抬起头,看到了爸爸通红的眼睛,妈妈则从房间里跑出来,“快点快点,再把水壶拿起来,再倒一次热水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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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们的腿有名字吗?”

因为《鼓舞》,廖智成了名人,代表了那场震惊世人的灾难中鼓舞人心的力量。年年底,她被灾区的一所学校邀请,去探望地震后重伤的孩子,许多孩子和她一样,做过截肢手术。

廖智发现,这些孩子总是穿长裤,特别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义肢,而且不愿坐轮椅。有时东西就掉在眼前,他们也不愿站起来捡拾,要等老师或志愿者帮忙。

廖智不想让孩子们这样生活下去,一天下课后,她摘下了自己的义肢,一手举着一条“腿”:“你们知道吗?我的两条腿都有名字,左腿叫大象,右腿叫粽子,你们看像不像?你们的腿有名字吗?”

孩子们愣住了,但很快笑成一片,兴奋地讨论着要给义肢起名字。从那天起,他们对义肢的态度发生了改变。

第二天,廖智带着轮椅来到学校,她的目标是让孩子们接受轮椅。

以往上课时,中间会有休息时间,但那一次,廖智站着讲了一小时,孩子们也站着听了一小时。她还让人撤走了教室里的凳子,直到下课时,才请朋友推进来几把轮椅。

站累了的女孩子们,先在轮椅上落座了。男孩子们却看了看彼此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廖智假装没看见,带着轮椅上的孩子们做起了游戏,开火车、接龙、旋转,孩子们越玩越开心。男孩子们这才渐渐坐上轮椅,加入了游戏的队伍。廖智说,他们忽然发现,坐轮椅不是一件羞耻的事,很正常,“而且坐在轮椅上,照样可以很快乐。”

“一个健全的人去给孩子们做心理辅导,人家会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,但廖智不一样。”任虹霖说,廖智是在用行动告诉那些肢体残障的人士,我们的条件是一样的,我可以做到的事,你也可以做到。

▲廖智有很多布娃娃,不管搬家搬到哪里,都要带上它们。资料图片/新京报记者吴江摄

为了给孩子们做示范,廖智有时也会做一些“极端”的事。

一次,她坐在轮椅上,把讲台上的一个东西扔了出去,然后从轮椅上爬下去,慢慢爬到东西跟前,把它捡了回来。孩子们没说话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,但自那之后,再有东西掉在地上,他们会自己捡起来。

一年多过去了,孩子们渐渐正视、接受了自己的身体和现实,性格也越来越开朗。一天,廖智站在操场上,听到一个做过截肢手术的孩子冲着另一个孩子喊:别跑,再跑我一腿给你飞过来!然后真的,一条“腿”从她眼前飞了过去。一个身手矫健的女孩跑过来,从地上捡起那条“腿”,又跑到了操场另一边还给了那个飞“腿”的孩子,“把你的腿还给你,赶紧装上,咱们一起玩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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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起来,走出去

廖智知道,当孩子们愿意接受自己时,他们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们会在街头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。但更可能的是,他们根本不会走上街头。

廖智接触过一个家长,因为孩子是聋哑人,家长从不带他出门。还有一位妈妈,孩子听力没有问题,只是天生没有耳廓,妈妈无法接受这个事情,甚至说过“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孩子”。

“这些家长有很强的病耻感,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健健康康,只有我的孩子这样的?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。”廖智说。但这个群体人数不少,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统计,中国的残障人士至少有多万。

当大部分残障人士不愿出门时,出门的那些就可能被当作异类。

一次,廖智坐着轮椅在机场候机,一个外国人一直盯着她看。廖智看回去时,对方就转过头,假装看报纸,但余光依然在她身上。廖智站起来,推着轮椅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来。趁他不注意,廖智忽然伸手把右腿取了下来,扛着腿看着对方。“他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吓到了,脸瞬间就红了。”廖智哈哈大笑,对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即便没有恶意,许多健全人也不知道如何与残障人士相处。

廖智的朋友文壹阳记得,第一次和廖智见面时她穿了一条短裤。文壹阳之前和她在网上有过交流,了解她的故事,对她的腿很好奇。但他只敢看她的脸,不敢看她的腿甚至身体,只能趁低头拿手机时偷偷“瞄两眼”。“我很尊敬她,不想伤害她,但我不知道是看她(的腿)比较好,还是不看比较好。”

地震前,廖智从没在生活中见过穿戴义肢的人,现在,她想鼓励更多的残障人士走出家门:“走出去,被人看到了,才会解决问题。”在她看来,很多时候,大家对残障人士缺乏了解,就是因为在生活中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类人:见不到,更不要说相处之道了。

▲年12月,廖智参加上海国际马拉松赛。图/视觉中国

廖智到美国换义肢时发现,那里没人把义肢和身体残障当回事,义肢上的金属都是露在外面的,穿着义肢的人还可以当模特参加时装秀。“这就跟戴眼镜一样,我相信第一个戴眼镜的人也受到过很多注视,但现在大家都觉得很正常,没人因为你戴眼镜多看两眼。”廖智说,自己从那时开始去掉了义肢的肤色外壳,穿上一条短裙,就可以出门逛街了。

年从美国回来后,廖智和查尔斯组织了多次残障人士聚会,大家分享工作、生活中的趣事和烦恼,再一起尝试着解决问题。他们想到的方法,是在国内推广残障人和健全人的“共融”理念,比如在网上帮助残障人士创业、举办由残障人士主导的时装秀等,这些活动可以帮助残障人士找到自身价值。

“发现别人的价值和找到自己的价值,这是很重要的事情。”廖智说,“我不觉得这是在帮助别人,没有人是一个人是一座孤岛,我也是在帮助自己。”

值班编辑李二号吾彦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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